圆景光未满_乐园通路

【银英】希尔德之死

——我要给希尔德一个配得上银河女主人身份的死亡。

——本来清明节想先写死安妮的,但是为了一鼓作气,还是先写死皇后再写死皇姐,至于老帅们我就高抬贵手让他们陆陆续续老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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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震惊失态到一度大喊大叫的皇帝相比,被告知病情时,太后的反应相当冷静。她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了三个问题:

一、这病是遗传病吗?

二、这病有传染性吗?

当前两个问题都被郑重给予了否定答案后,太后又像是开玩笑一般地问了第三个问题:

这个病……有名字吗?

御医们还来不及说出答案——或者她也并不等待答案——太后就再次以同样的轻松语气开口了:

“御医院诸卿,我想你们一定已经做好了复数的治疗方案吧。治疗目的确定了吗?是延长寿命,还是减少痛苦?”

然后她换了更加坚定的语气说:

“以减少痛苦为目的,我决定了。”

“……然后,倒计时开始。”(尤里安·敏兹)


  宇宙历833-836年,尤里安·敏兹教授,应费沙第一大学之邀,携夫人卡特罗捷来校做访问学者。为了替当时正在撰写的《797-801:人类群星闪耀时》收集创作素材,敏兹教授采访了包括皇太后希尔格尔在内的多名历史亲历者。恰逢其会地,他成为了太后临终之前,与之交流最多的人。相关的采访内容全都保存在《采访手稿》中,包括大量未被收录成书的原始材料。


*************

……她夫君去世时她没有垮,她儿子亲临前线殊死战斗时她没有垮,即使是她儿子一度病入膏肓、生死未卜时,她仍然没有垮。

直到她的孙子孙女三岁那年,她终于垮了。

如同碧荫遮云的森林里倒下一棵老树。


……


……我们之间的交流从来不是单向的,甚至难得称得上是“采访”,多数时候不如说是在漫无边际地闲谈。

我和太后谈得最多的就是先帝的事情。我知道这能让她开心。

“……这样比较好,你应该对一个支配者去畅谈你的抱负和见识而不是我,皇妃远比我更具政治家的见识,你把具体的事情对她说也许会更好些。”

有一天我把这句话学给太后听。她笑了。她比她的夫君更爱笑。

“哦,他把我说得那么好,要是我实际上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你们岂不是要失望了?先帝可真坏啊,不是吗?”她俏皮地说,那双常常在传记中被提起的碧玉色眼睛闪闪发亮。“那么,敏兹教授,不,敏兹司令,现在三十五年已经过去了,可以告诉我,当年我到底有没有让你们失望呢?”

我也笑了。这个时候曲折和委婉已经是不需要的。

“当时的您实在好年轻。”

这么多年后我还记得,当时第一次与皇帝的未亡人会面时,震惊我的并不是她后来知名的敏锐、决断、远见等等,而是年轻。细长高挑的身材,脸色略带产后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比她实际年龄二十四岁还要年轻。而她怀中的婴儿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只是加重了这个印象。

岂止如此,三十五年后的最终会面,第一眼她给我的触动,仍然是那种异乎寻常的年轻。

当我走进‘狮子之泉’的病房时,太后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正在听侍从给她读一部地球时代的长诗《奥德赛》。但她身上已经换了见客的家常衣服。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面前的被子上,只剩几点在她剪得短短的、已经变白了一半的金发间跳跃。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她少女时代常梳的发式。


……


……她的夫君燃烧殆尽,她的夫姊褪色而亡。而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仿佛越变越小,最后仿佛成了一个小姑娘,仿佛即将奔赴婚礼的新娘。

有时她也会对我谈论她自己的葬礼安排,比如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要带什么样的随葬品,希望在葬礼上有怎样的音乐,做怎样的纪念词,等等,也同一个新娘计划自己的婚礼一样。她并不当真地列出许多选择,然后把它们一一推翻。

“这些事都有定制,本来就不是我应该操心的啊。而且哪儿有人自己给自己拟墓志铭的呢?简直太自大了!”

只有少数事情能让她放弃这种开玩笑的态度。

“先帝逝世时,曾经有臣下建议,用旗舰自动驾驶把他送进恒星深处。被我否决了,因为‘先帝不是喜欢铺张浪费的人哪!’。其实到底还是我存着愿望,希望将来能够合葬。”

太后靠在床头——不久之后她就连这个动作都做不了了——娓娓而谈,

“实在是自私的愿望啊!因为,那艘船,伯伦希尔,真的,好漂亮……”

我也亲眼见过那艘船。美丽的白鸟在她的主人去世后被封存在宇宙港。再后来,由她主人的未亡人做主,把那艘旗舰改造成了军事博物馆。我见过好多小孩子在那里玩。


……


作为历史学家,我当然也会询问她对自己的评价。她通常用玩笑话遮掩过去。

“哦,我的一生啊?很好啊!死在父母之后,子女之前,甚至死前都已经有了孙子孙女。这难道不是次序合理的一生吗?”

她直到孙子孙女三岁那年才去世,仿佛她努力活着就为了亲眼见到这一天一样。

这次我实在没法和她一起笑了,于是她也认真起来:

“对人物做出评价这种事,其实还是由受过专业训练的历史学家来做比较妥当。医者不自医,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反映出来的与其说是自我认识,不如说是性格吧!虽然如果您一定要一个答案,我至少可以说,在临终之前,我没有任何放不下的事情。不管是作为男人还是皇帝,我都把亚力克养育得很好,将来在任何方面,无论如何不至于成为进步的阻碍……”

她突然住了口,又笑着对我说:

“啊呀!不许把这句话写到我的传记里去!实在是太狂妄了,他们会笑话我的!”

她笑啊,笑啊,笑着笑着,便开始咳血。


……


又是一天,当时太后在漫无边际地对我回忆她的少年时代。

“我本来也可以早一点去海尼森。当时我十八岁,在费沙做交换生,背着父亲偷偷买了假身份想去同盟看看,但是我的老师及时发现,简直是把我抢了回来。他是怕我一去不回呢!说起他来,敏兹教授,你一定认识他,曼斯坦因教授,帝国方对同盟研究的学术泰斗。前几天老师还来看我了,九十多岁的人了也真不小心身体……”

“太后,希尔格尔太后,”我强行打断了她的话。她转过身,用眼睛询问我。

我突然觉得嘴唇发干,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最后却是用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直白方式说了出来:

“您爱过他吗?”

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让太后吃惊。

“您为什么要问这个啊……”沉默了好久,她怀疑地问道,“这,这也是历史学家的工作内容吗?”

我知道我的问题、询问方式、时间与场合都极其无礼,但是说出来了总比不说强。我要知道这个答案,我必须知道这个答案。挖掘数据、分析情势、提炼中心,研究的越深越想知道那些不可能通过实体化的资料复现的东西,人海中浑然不觉的对视,不曾被任何文字记述的擦肩而过,还有——那某一时刻心头的一转。作为历史学家,我根本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我用眼神逼问着她,而她闭上眼睛,倒在床头,用力地呼吸了很久,仿佛要为即将到来的时刻,积蓄足够的精力。

“尤里安·敏兹,”她轻轻说,“你是亲眼见到过先帝,并和他做过深入交谈的,这样的人本身就为数不多了。现在,告诉我,你对这样的相遇,又是怎样想的呢?不要隐瞒,不要说谎,完完全全地,全部告诉我。”

这一次不是我用眼神逼问她,而是她用眼神逼问我了。她的眼瞳,仿佛雷雨天的闪电,透过深绿色的玻璃窗折射出来的那样,闪闪发亮。

 “先帝的人格和才华,是四、五百年以来最耀眼的。不要说后来在伯伦希尔上的那次会面,仅仅是之前在费沙街头,我在人群中,只是偶然瞥到一眼他在地上车内的身姿,便已永远不能忘怀。”

听到我这样说,太后又笑了。 

“是呀,曾有幸和他一起穿梭星海,统一了银河系,终止了一百五十年战争,创立不世功业的,据我所知,就有数十人;在军队之外,追随他的事业,创建制度、奠定基础的,往小里说,也有数十人;在他开创的时代里,崭露头角,大展奇才的,我只说其中最杰出的,以几百几千计;受惠于他带来的影响,改变了自身命运的,更是数不胜数了。

他们都将热爱他,怀念他,至死都会向他们的子孙后代夸耀自己当初曾与先帝发生交汇的那个瞬间。

而这样一个人可是选择了我做他的妻子呢!我难道不是你们所有人中最幸运的吗?你们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她眼睛中的光仿佛扩散到全身一般,仿佛她的头发都在闪闪发光,看着看着,实在令我惊叹:疾病的威力是多么可怕啊,竟能让我忘记眼前这位女性曾有整整二十年都是银河的女主人。

然后太后仿佛耗费了很多精力一般,轻轻倒在床头。

我准备离去时突然意识到一点:“但是您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闭着眼睛说:“那个问题有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才是你应该知道的吗?”


……


疾病循序渐进地夺取着她的生命。按照她的安排,许多人都来和她做最终告别。其中最有名的、最重要的,也是我最熟悉的,还是残存下来的“狮子之泉七元帅”。他们沉默着进来,更加沉默地出去。

可是,后来听侍从说,太后和他们交谈时,一直在笑……

有一天我来时,恰巧碰到梅克林格博士拄着拐杖出来。他正好对视上我的目光,片刻之后,仓皇地开口了:

“她的母亲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以“艺术家提督”留名后世的人此刻说出的话没有一点洗练或艺术性。我看见他一只手把礼帽从头上摘下来,在胸前揉着、搓着,终于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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