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四】一件军服
阿尔兹•冯•修特莱中将走在回廊上，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追上来。这样风一般轻盈的脚步声，在伯伦希尔上不做第二人想。他便转过身来，追上来的果然是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不，现在已经是玛林道夫中将阁下了，不过因为凯撒从一开始就是一口一个“伯爵小姐”“伯爵小姐”，于是大家也都跟着这样称呼，至少在背地里是这样的。
“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找我有何贵干？”说话时他面上已经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微笑。兼具智慧与美貌的伯爵小姐在伯伦希尔上实在是令人精神焕发的存在。不仅凯撒从她充满理性的进言中得益良多，就连他和流肯，如果在向凯撒汇报前能够和她交谈几句，思路立刻也能清晰不少。
伯爵小姐端端正正地向他敬了个军礼。“修特莱中将阁下！抱歉占用你的时间，只是下官实在有些事情要叨扰您了。嗯，据我所知，除去特殊情况下的作战服和工作服，帝国军常服是冬夏两种款式的吧？普通士兵和尉级军官冬夏各有两套，对吗？”
修特莱挑了挑眉毛：伯爵小姐怎么关心起士兵的军服了？难道是想从这个角度了解后勤保障情况吗？他在大脑里把军需处从规章制度到骨干名单在内的内容全过了一遍，确定了才回答：“是的。我确信士兵和下级军官的军服已经配发到位了。”
“校官们的军服再以上基础上再加一套，将官基准待遇和校官相同，不过将官是不是可以根据自身需要，再去申请军服呢？”
“确实如此，不过这种差别待遇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这次出征，我想至少所有参战人员是全都配发了新帝国军服的。而您，还有流肯少校，作为陛下的副官，需要注重仪表。我想你们一定都申请了额外的军服吧？”
“是的，当然了。”到这时修特莱才感觉到，话题的走向和他以为的不一样。他再看一眼伯爵小姐，才发现美少年一般的女子仪态中竟然带着一丝——忸怩？
“既然是这样的，那，那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修特莱阁下！既然您有充足的军服，请问，能允许下官借用一套吗？”
这个问题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修特莱只是模糊地发出了一个“啊”音。而伯爵小姐显然把这当成了话题继续的提示，于是她用像风一样又轻又快的语速说起话来：“就在刚才，承蒙陛下不弃，下官被提拔为中将。为了军队的纪律，至少在出席作战会议时，下官是一定会穿着军服的！可是，嗯，出征前下官忘记申请军服了。所以只能麻烦您了，修特莱中将阁下！”
修特莱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满脸诚恳的伯爵小姐，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他急匆匆地从脑海里随便抓过一句话来：“但是陛下并没有要求您一定要穿着军服啊！……”
“修特莱阁下！”伯爵小姐神情严肃地说：“之前我只是以皇帝首席秘书官的身份享受中校待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也有了正式的军职，和你们一样都是真正的军人了！是军人就应该按照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按规定身着军服是纪律的体现，我又怎能例外呢？”
果然是伯爵小姐，至少在“按标准要求自己”这方面从不含糊。修特莱还记得她第一次上伯伦希尔的时候，伯爵小姐一有空就去旗舰上的射击场练习打枪，指导教师还是他给找的。但是——
修特莱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样用明确而不失分寸的方式向伯爵小姐解释为什么这个方案不可行，又听见她急切地说“而且，舒坦梅兹元帅刚刚牺牲不久，作为继任者，连基本的着装纪律都不遵守，实在太失礼了！我，我不想御前失仪，不想给诸位提督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考虑得倒是挺周到，但是问题实不在此啊！修特莱欲言又止了片刻，终于给出了一个比较实际的回答：“可是……我的衣服你穿不了啊！”
伯爵小姐转动着明亮的碧玉色眼珠说：“军服的目的在于塑造形式上的整齐划一，是否合体是次要的吧？如果一定要追求大小合身，那我……那我只能去借米达麦亚元帅的衣服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他的衣服我同样是穿不了……”
说到这里伯爵小姐的声音明显低了不少，样子好像一个心虚的女学生，“我知道是我自己的疏漏，出征前忘了申领新军服了。现在我连新帝国的上校军服都没有，只剩一套旧帝国的中校军服了……”说到这里，伯爵小姐露出乞求的神色看着修特莱，“修特莱阁下，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到您哪！求求您一定要帮帮我，我本来也想过去找其他几位中将的，可是我和他们都不熟啊！……”
她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总不能看着小姑娘真的到处求人啊。修特莱无可奈何地说：“好的，伯爵小姐，恰巧我有一套全新的军服可以借给你，完全没有穿过，只要你不嫌弃的话。”
“是吗？非常感谢您，修特莱阁下！”伯爵小姐再次行礼，这次是以一位千金小姐应有的方式了。她注视着修特莱的脸，认认真真地保证道：“我会好好爱护阁下的衣服，每天送去清洗，绝不会把它弄脏弄破的。至于大小的问题，也许我可以想办法把衣服改一改？总之绝不会出现有损军人仪容的情况的！啊，那样我还是等回到了费沙再替您申请一套全新的军服吧，阁下您看行吗？”
修特莱哭笑不得，连连答应。看着伯爵小姐离开的背影，他心中无法自制地浮现出一种父亲对女儿般的、无奈而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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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德感觉有人在看她。
确切地说，是所有人都在看她。
第二天清晨，在伯伦希尔的走廊上，迎接刚刚上任的大本营幕僚总监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中将阁下的，就是来往将士们毫不掩饰的诧异目光。
希尔德确定自己的肩背笔直，步伐稳定，目光平视前方，手臂的摆动幅度恰到好处，从衣服到鞋子都干净得发光，连头发都被她用心梳理得一丝不乱了。所以——这件军服真有那么难看吗，还是我改得特别难看？希尔德想。
为了修改借来的那套军服，她足足占用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幸好她自己个子够高，上衣的下摆只是过臀，可是这腰身、这袖子……希尔德动用自己二十三年来仅有的缝纫知识和无限的想象力，绕着身体把多余的部分用别针别好，又扎紧腰带，总算上衣套在身上不像麻袋而比较接近于刀鞘了。但是肩部却是无论如何都改不了的，今天清晨希尔德一反常态地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脑袋显得好小。幸亏她自带了一条纯黑色裤子顶替军裤，不然还不知道要奇怪成什么样哪！
说来说去，除了自己，还能怪谁？谁让她出征前忘了申请新帝国军服的？话说回来，那段时间实在太忙了，一刻都不能中断的政务、默默进行的迁都工程，还有出征前事无巨细的准备工作，等到希尔德想起来向军需处打电话时，才被告知被服所现在开足马力三班倒都有些忙不过来，根本没有时间为她特制一套上校军服——之所以说“特制”，是因为新帝国还没设计出校级以上的女式军服呢。希尔德现在还记得当自己要求一套小号男式军服时，接线员清脆的笑语“玛林道夫上校！男式和女式的服装，裁剪和开片都不一样，实际上是不能通用的！”
希尔德倒也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因此她今天起得特别早，都没有去餐厅用早饭就往会议室走去。只要在所有人之前进入会议室，一旦坐在桌边，只能看见上半身了，应该没有问题吧？
而事情的发展，唉，只能说伯爵小姐真不知道是高估还是低估了这群一同奔驰在星海之间的同僚了！
首先进来的是帝国双璧。希尔德眼睁睁地看着米达麦亚元帅向她投过来的一个鼓励的笑容，就那么瞬间冻结在“疾风之狼”脸上。罗严塔尔元帅较为镇定些，只不过用两只异色的眼珠子轮番从她身上扫过，嘴角还浮起一抹冷笑。缪拉提督倒是非常礼貌地假装不去看她——他所谓的“假装”效果不比两只眼珠子差点蹦出来的毕典菲尔特提督好。提督们陆陆续续地到来，这种戏剧重复上演了多次。倒是希尔德强作镇定，对提督们用往常的态度微笑、问好，一一谢幕。
最后容光华美如天神的凯撒莱因哈特来了。他脸上露出了注意到一光年以下事物的表情，这让希尔德真正开始感觉到无地自容。凯撒身后的修特莱向她投来怜悯的一瞥，而流肯的表情倒没什么新意。但是真正触动她的还是艾密尔的反应。这可怜的孩子看见她时，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如果他现在手里拿着的不是笔记本而是咖啡壶，已经有半壶咖啡要喂给地板了。
可能，可能我真的做了件蠢事。希尔德飞快地反省道。提督们和……陛下都是成年人了。但是那孩子，那孩子……我已经连孩子都吓到了吗？
希尔德迅速截断了这段毫无意义的思绪，毕竟战争迫在眉睫。而且这并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只要她先做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其他人很快也会把这件小事忘了的。于是希尔德挺直脊背，闭上眼睛，数了三秒，再睁开眼时，她又成了那个神采奕奕的伯爵小姐，不，是玛林道夫中将、大本营幕僚总监了。凯撒在桌首坐下，而她在他左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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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希尔德差不多已经忘记刚才的情绪了。她按照习惯把凯撒面前的文件拿过来和自己的整理在一起。等她忙完了手上的工作，抬头，才发现凯撒莱因哈特正在用冰蓝色的双眸注视着她。
“伯爵小姐，”莱因哈特开口了，声音带着不常见的迟疑感，仿佛正在斟酌词句一样：“您今天看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啊。”
那双眼睛不像她常常见到的那样，燃烧着灼灼的战意和夺目的生命光彩，而是一种混合着迟钝和好奇的神情。希尔德的视线一时无处安放，飘了一下，发现修特莱中将也还没有离开会议室呢。不知怎么反而是后者让希尔德感觉脸色有变红的趋势，就像一个心虚的女学生。
原来，原来我还是御前失仪了……
“陛下，”希尔德开口了，声音依然清晰，却不如她平时那般清脆坚定，“是下官工作失误……”
修特莱适时地干咳一声：“陛下，目前新帝国的女式将校级军服尚未设计出来。玛林道夫中将暂时借用了下官的军服，以免御前失仪。”
莱因哈特理解地微微点头。凯撒还是具有识人之明的。比如说，如果伯爵小姐在任何方面没有呈现出完美的状态——那绝不可能是伯爵小姐本身的问题！除非是他自己也解决不了的
新银河帝国的皇帝以专制君主的武断发言了：
“既然如此，那是军需处考虑不周，并不是伯爵小姐本身的错误。朕允许伯爵小姐在配发新军服前在正式场合穿着常服，至于这个问题等回到费沙后再安排军务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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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海鹫今天比往常更热闹。在大战之前的紧张气氛中，神奇的伯爵小姐再次为将士们带来了久违的欢乐，就像石子在水面上溅起的浪花——在一处雅座里，坐着蜂蜜色头发的元帅和他金银妖瞳的友人，两人忙里偷闲地小酌，而前者正在把今天碰到的奇事当成笑话说呢。
罗严塔尔似乎对这个笑话并不是特别感兴趣。他并不喝酒，只是微微晃动着酒杯，看滟滟的酒光中映射着自己的双眼，嘴角微微抽动，又像冷笑，又像苦笑：
“哎呀，原来我们的伯爵小姐，其实也还是蛮傻的嘛……”
“你又说这种怪话。”米达麦亚笑着回了一句，心中倒不在意。毕竟这种话比罗严塔尔惯常的“女人如何如何”，覆盖范围和恶劣程度都要轻得多了。而且诚实的疾风之狼心中对此不是没有共鸣——
聪明的伯爵小姐，确实好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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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新帝国历003年，希尔格尔•冯•罗严克拉姆终于得到了曾经许诺给她的那套新帝国女式中将军服。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套新帝国军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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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高产似母猪……
写这么个东西主要是有两个动机：
其一，是之前我和 @hllloveless 在“希尔德cut”中讨论时发现，“诸神的黄昏”、希尔德第一次上伯伦希尔时，无论何时何地，始终身着军服（旧帝国的），而且一直都规规矩矩地背着手站在莱因哈特身后。但自从巴米利恩之后，从此再随莱因哈特出征，小希反而开始穿女装，而且莱因哈特站着和提督们讨论时她反而可以坐着了。当时的结论是“果然证明了实力就可以放纵了”。但是后来我又想：希尔德一向是最谨言慎行，唯恐给别人留下“仰仗天子近侍的身份试图左右圣意”的印象，更何况她从来是对自己从严要求。所以小希为什么反而在新帝国时期不穿军装了呢？因此就有了这篇文。
其二，算是对之前一个讨论《关于希尔德的异性缘》的回应（读银英、进吧都太晚了，没赶上好时候……）。这就是我的解释：
为什么“聪明美丽性格好”的伯爵小姐交不到男朋友呢？
又或者为什么“聪明美丽性格好但就是没有男朋友”的伯爵小姐最后被莱因哈特拐跑了呢？
——实在是因为这两个除了彼此没人要他们啊！
PS：最后虽然罗帅和米帅都说伯爵小姐傻，但是两人的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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